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爸由于家庭出身的问题，被打成黑六类，我母亲也因此受牵连。小学毕业后我应该上中学，但是，第一年没有被录取，理由是家庭出生不好的子女不应该上中学，应该把名额让给更应该上学的贫下中农子女。第二年，我爸告诉我，我可以上中学了，因为姜中的教师联名请愿让我继续上中学，我听到后很感动。在这里，我想提及几位我的中学的老师们，他们对我寄予期望，给与厚爱，让我在那段困惑与郁闷的日子里，感受到了一种人情的温暖。

李杏娣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我要感谢她不仅仅是她的文采，她的学识，和她对我的关爱，激发着我对文学的热爱，更重要的是她对我今后的奋斗和事业的有着重要的影响。文化革命的时候，李老师的一家跟姜中的许多老师一样住在学校的教工家属院中。有一次，过了梅雨季节，李老师在院子晒书籍，其中有《人民文学》杂志，那时《人民文学》已经停刊，被视为毒草，但李老师保存着文化革命前发行的《人民文学》杂志。她的书刊引起了我这个学生的好奇，于是我问李老师，能否借给我几本《人民文学》，李老师慷慨应允，并叮嘱我不要外传，我得到几本文学杂志后，如获至宝，可以想象，在那精神粮食匮乏的时代，《人民文学》对我意味着什么。

时隔数十年，我仍清晰地记得刊登在《人民文学》1962年第2期、第3期的徐迟的报告文学--《祁连山下》。作者描述了敦煌艺术家常书鸿（尚达）献身敦煌艺术的感人故事。常书鸿在一九四三年带着他的妻子从重庆经过三个月的艰辛跋涉来到孤烟大漠的敦煌。那是个在“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塞外，在河西走廊的尽头，在祁连山下的一个丝绸之路上的沙漠小镇。文中描述了一个细节，在敦煌莫高窟的第一天，他看到了一幅根据佛经故事太子饲虎图绘制的壁画，有一次，萨埵那太子出猎在外，见母虎和七只小虎饥饿消瘦，为免母虎吞食小虎，太子投身饲虎，后来成了佛。文中是这么描述的：“这幅画里所宣扬的一种思想，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尚达。一声霹雳，震动了我们的画家。他想，既然萨埵那太子可以舍身饲虎，他自己为什么不能舍身侍奉艺术，侍奉这座艺术的宝库？”最后，画家决定留在敦煌，从事对壁画临摹，保护和修葺工作，在常人难以想象的环境恶劣的戈壁沙滩，他夜以继日地在洞窟里工作着，甚至没有听到他的妻子离开他时的车鸣声，后来，他创立了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把自己的一生虔诚地奉献给敦煌艺术。

从此之后，《祁连山下》的故事和精神一直陪伴着我。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祁连山下》给我了勇气和力量让我在崎岖的小路上跋涉再跋涉。记得1998年在我留美八年第一次回国时，我转道去了敦煌莫高窟，瞻仰了那幅太子饲虎图。现在，我在给我研究生上研究方法课的第一天，我会讲《祁连山下》的故事，让学生去揣摩，走上研究的道路与当年走上河西走廊的共同点，当一个人决定涉足这条道路时，对他的人生将意味着什么。李老师，谢谢您，让我读您的《人民文学》，您不仅影响着我，还影响着我的学生们！

一九七二年我上初中，顾丕瑾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因为我的家庭出身不好，我是一个不应该受到重视的学生。但是顾老师顶住阻力，量才用人，一直让我担任班宣传委员，因为他知道我喜欢美术字，书法，也喜欢写作。他还把我推荐去学校参与学校黑板报的抄写工作。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它给与我难得的课余乐趣，并能发挥我的创造性去努力把班上的和学校的板报办得让人喜闻乐见，我也在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了画画。在那些日子，由于众所皆知的原因，任何荣誉都轮不到我，尽管我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去学习，去工作。 顾老师是总是很细心地呵护着我，保护我的积极性，总是不会忘了在人前人后表扬我，让我的心情不那么难过和压抑。顾老师，谢谢您！

楼仲林老师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他是数学教师。不知从小学哪年起，我不大喜欢数学了。在小学时，我当时有个同桌，他是渔民的儿子，他的成绩不太好，有时候上课会走神，每当这个时候，数学教师总是拿着教鞭敲打他的桌子，也是我的桌子，让我心惊肉跳，后来，我们又来了代课老师，她更是变本加厉。我深深地同情我的同桌。他喜欢我刻的剪纸，对我很讲同桌义气，每当班上很多学生由于年幼不懂事都把我视作反动派用红缨枪围攻我的时候，他会一声不吭伴在我的旁边。我的这位同桌后来辍学了，他走了，让我难过。当时因为是小孩，认为是数学老师的缘故，现在想来，可能是他家里没钱让他上学，需要他帮着干活吧。由于不喜欢数学，所以当时在学初中时，我的数学成绩不好，虽然没考不及格但是离父母的要求相去甚远。我庆幸，楼老师成了我高中的班主任，他是这样的一位神奇的教师，可以让我一个不喜欢数学的学生喜欢上数学并感受到数字的美丽和数学王国的神圣。听他讲课，是一种享受。后来读了研究生，我修了很多统计课，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现在我的研究领域是应用语言学，我的主要研究是采用定量研究方法的实证研究。楼老师，谢谢您让我喜欢上了数学！

除了我的老师们，还有好几位同学，在我困难的日子里，用他们的真情和友谊伴随着我，让我看到生活中的真、善、美一面，让我有勇气去面对假、丑、恶。最让我感动的是朱建中和杨剑玲同学，我觉得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他们的情谊已成为我日常去关心和帮助那些应该被关心和帮助的人的一种动力。他们让我意识到，让世界充满爱是我的义务和责任。

回顾我的中学时代，虽然不能用快乐和幸福去形容，但它无疑是重要的和难忘的，因为它影响着着我今后的生命航向和在太平洋彼岸的奋斗与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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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玲(Helen H. Shen):

美国爱荷华大学 (The University of Iowa) 亚洲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系中文部主任，研究生部主任、美国中文教师协会常务理事、华东师范大学文字研究中心兼职教授。她的研究领域是应用语言学的一支——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发展及与教学。2005-2008 获美国教育部国际研究基金奖，2010 获美国国防部星谈基金奖。发表学术论文二十余篇，出版学术著作与大学教材数本。多次受邀请在北京语言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天津南开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高校讲学。

2014年3月